最早闹春的可能要数野秧梨子花
小时候,我们真是家徒四壁,身无长物,常常衣食无着。但是,一个放牛娃的乡野世界,自有自己的乐趣。
那时候,乡野里自然生态虽经大跃进特别是大炼钢铁的破坏,总体上还是不错的。家家房前屋后绿树成荫,小河边、高岗上、池塘旁都是古木参天,尤其是各种野花遍布乡间,从初春开始直到秋末冬初,那些无主的花儿开的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,此起彼伏,争奇斗艳,经常饿着肚子的我们,却生活在花的世界里,看花,采花,玩花成了小伙伴们每天主要的娱乐项目。
最早闹春的可能要数野秧梨子花,这种花有点像珍珠梅,是一种植株很小的灌木,花朵不大,但十分繁盛。花为白色,偶尔也能见到粉色的,只是极少。它之所以叫秧梨子,可能与它开花的季节有关,她一般生长在田埂的下坡,育秧时它含苞待放,插秧时它好像于一夜之间齐刷刷的迎春怒放,每一条田埂都有它们的身影,一朵朵,一枝枝,一簇簇,一片片,它们有的像现在的亚姐竞美,有的像洞房里的含羞新娘,有的如写字楼中自信的白领,有的似乡野村姑裸露着天真的美丽。那时的我,只要看见它们的倩影,哈喇子就流出来了,因为不用多久,那些红玛瑙般的秧梨子就可以满足我们这些放牛娃们的馋嘴啦!遗憾的是,现在的乡野,很难找到它们的身影了。一次,我和妻子在一个乡下朋友家的菜园边上发现了一株,一直想把它"偷"回来,可是因为没有地方养它,只好终止了“犯罪”。
几乎与秧梨子同时竞相开放的就是野樱桃,它们往往长在菜园拐子竹园边,乡里人没有谁专门伺候它们,更没有人专门给它们留一席之地。但是,野樱桃花才不计较这些呢,它们自在摇曳自在开,开得那么灿烂,那么自由,那么随性,那么惬意。人们对它似乎总有一些偏见:“小曲好唱口难开,樱桃好吃树难栽”嘛。其实,樱桃树并不难栽,从老樱桃树根下掰一小苗,再随便用锹在有水有土的地方别条缝,把它的根塞进去,踩实咯,它就会好好的活下去。老辈人说,樱桃好吃不是树难栽,而是树难看——看管!樱桃成熟较早,其他果子还是青涩少女呢,所以世界上所有鸟儿,都大驾光临,争相品尝,你在樱桃树上立几个稻草人都没用,拴个大马猴也看不住的!现在的人们在樱桃成熟之初用防盗网罩住,鸟儿们只好“望果兴叹”,上市时动辄十元二十几元一斤,金贵着呢!
樱桃花过后就是桃李杏啦,松竹梅岁寒三友,桃李杏春风一家,它们次第开放,是春天最华丽的篇章。我们小时候最崇拜的科学家就是米丘林,我的第一理想就是长大了当个米丘林,把家乡所有的树都锯了,嫁接成果树,遍地都是果园,人们光吃果子就不会挨饿!除了崇拜米爷,再就是我爸爸、我舅舅、我大哥、二哥,它们随便搞一棵什么砧木,拦腰截断,从头劈开,插上一个接穗,下面用泥巴稻草一糊,就能嫁接成一棵桃啊梨啊什么的。我心思这不挺简单嘛,我也从梨树桃树上掰一枝,插在一个大地瓜上,再把地瓜埋土里,心想这样就可以长出一棵果树了,可是,年年都是有心栽花花不发,当然一棵也没有嫁接成功。春天里还有一种花,开的很热闹,紫葳葳的,但是你不能随便去碰它,连吃“碰头草”的羊都不吃它,老人们叫它“头疼花”,长大后才知道它叫“闹羊花”,是一种有毒的植物,好像可以使人致幻,是不是有些像曼陀罗花?——搞不清楚,不过这种花是极少的,不惹它就是了。
接下来就是野蔷薇,我们小时候叫它“刺木苔”,暮春时节,荒坡上,竹篱边,红的,黄的,白的,紫的,粉的,随处皆是,非常热闹,引得蜂飞蝶舞,蚁聚虫跳,那真是鸟语花香的世界,美不胜收。到了大集体的年代,家家缺粮也缺草,最困难的时候乡间巴根草都被铲光、稻茬子也被抜尽用来做燃料烧锅,那些平时没人愿意碰的“刺木苔”也被连根挖掉当柴火啦,春天极难见到它们的倩影,心中难免生出阵阵春愁。有一年我到湖北潜江的江汉油田出差,正值暮春之际,车行荆汉公路,两旁除了一排排笔直钻天的水杉,就是家家菜园篱笆边一簇簇、一排排、一圈圈、一片片的“刺木苔”花,绵延数百里,令人赏心悦目。第二年我趁探家的机会,到处踅摸“刺木苔”的根,挖了不少,把家里的菜园子周边全部栽上,没几年的功夫,我家的菜园子到了春天就是一座大花园,美美的欣赏了许多年,可惜的是,后来我们搬走了,那个菜园子也因为村庄规划被废除,甚憾!
我家旁边有一口水塘,我们叫它“老堰”,大不过四五亩,水里生长着“鸡头”、菱角、藕,还有茨菰,到了夏天,它们的花儿竞相开放,煞是好看,特别是那荷花,紫、粉、白相映成趣,有的钻出荷盖,大胆的秀着碗儿大的笑脸;有的躲在荷荫之下,犹抱琵琶半遮面,羞羞答答,欲语还休;有的荷苞尖尖,探头探脑,时有蜻蜓在尖尖上倒立,诗人抓拍下这个镜头:“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”;那些浮在水面的团荷上,对对青蛙在嬉戏打闹,谈情说爱,它们从这个荷团跳到另一个荷团,蛙鼓声声,水花如珠,好一幅水墨夏趣图!遗憾是,那年头虽然“蛙声一片”,稻花也年年飘香,就是不见什么“丰年”。遗憾现在也有:年年是丰年,可是难得听见“蛙声一片”!
秋天最热闹的当数野菊,一般在八月十五过后,它们就次第开放,花团锦簇,迎着秋天的阳光,把乡间装扮的生意盎然,它们是一年之中最后一台压轴戏,“我花开后百花杀”嘛!牧友们采来大抱的菊花,铺在地上,我们躺在上面看蓝天白云,数飞过的蜻蜓,身旁卧着吃饱了老牛,常常饿着肚子的我们,真是“黄连树下弹琵琶——苦中作乐”。或者把那些菊花编成花环,每个人头上,颈上,腰上,踝上都套上花环,在野地里追逐打闹,连老牛的脖子上、牛角上都挂满菊花环,把它们打扮的怪里怪气,聊博一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