菜园坎一簇簇盛开的金银花茂绿多姿
乡恋是动听的歌，乡恋是甘醇的酒，乡恋是成人的梦，乡恋是不了的情。
1.
我开车载着女儿行驶在还乡路上。村村通修的水泥路非常平坦，随着河流的腰身蜿蜒曲折。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，伴着河湾特有的湿润，我陶醉在如画的田园风光里。像一只出笼的鸟儿，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尽情地飞翔。“我的家乡有一条小河，从我亲人门前静静地流过。每当我赶着羊群来到河边，她为我洗尘又轻轻地嘱托……”，我心中飘荡着儿时的一首歌。
每年五一节我都回老家。我们兄妹五人都不在爹妈身边，父母是典型的空巢老人。不是儿女不孝顺，老人着实舍不得经营了一辈子的田园，舍不得守候一生的巢。父亲常说：“城里住啥子，出门就是车，在家门口都不安全。找人说句话都难。晚上不见月亮不见星的。”
五月的村口，槐花飘香。我停下车，掐了一串带露的槐花，像儿时一样，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，然后挑几朵嫩生的放在嘴里咀嚼，品味着特有的清香和朝露的甘醇，一种久违的味道。引得女儿在身后直嚷嚷。我摘一串嫩一点的槐花递给她。女儿学着我的样子，先嗅一嗅，再小心地尝了一朵。“爸，中午我想吃槐花饭。”可爱的女儿刚学过《槐乡五月》这篇课文，知道槐花饭，可她哪里能体会出极端年代里人们的苦楚和辛酸，以为那是人间美味呢。
沟渠里的水静静地流淌，田埂地头开着不知名的小花。绿草在流水的抚慰下油油地招摇。清浅的水下时而有一只海虾披着红色战袍，挥动大钳子耀武扬威。在这里逮过鱼，在那里捉过虾，在这边钓过泥鳅，在那边捕过黄鳝，我告诉女儿我儿时的足迹，引来她惊奇的目光和一大堆问题。
明丽的田野在女儿清澈的眸子里那么新鲜，那么诱人。每次回乡，女儿总是欢呼雀跃，似一只刚会飞的雏鸟，沉浸在一个光与影交织的绚丽世界。
2.
“祥子回来了。玥儿回来了。”母亲在门口拔旱秧，看到我俩便慢慢直起腰，脸上露出笑容。母亲老了，皱纹多了。腰身不再挺拔，走路蹒跚起来。
我惊诧菜园坎一簇簇盛开的金银花，茂绿多姿。金黄和银白点缀其间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。园子里一株栀子花也含苞待放。小时我们经常把盛开的花朵掐下来，用瓶子养着，放在窗前床边，留着自个儿享用，弄得花株憔悴不堪。“没有你在家，孩子，我的草坪茂盛多了。”我想起一位父亲写给儿子信中的一句话。
母亲领着我俩进了院子。父亲在院中掐秧草，招呼了我们后，仍旧忙着手头的活儿。父亲年逾古稀，身板依然硬朗，爱喝一杯小酒。院东首有一棵满是花蕾的石榴树，我上教育学院那年寒假里买的，埋在沙堆里，父亲在惊蛩前后栽下了它。一只花猫正瞅着树上的两只麻雀，想着自己的美餐呢。大黄狗冲我们摇了摇尾巴，继续戏弄着墙角的一只蟾蜍。院西头有一只鸡婆，带着一群小鸡在觅食。我的玥儿见了黄绒线的小鸡仔来了兴趣，猫着腰捉了一只在手心抚弄，见鸡妈妈气势汹汹地向她奔来，慌忙撒了手，躲在我身后，央求我临走时带一只回家由她养着。
我把买的二斤猪肉放在厨房，拿了把刀，带着玥儿到屋后的竹园里砍了一根修长匀净的小竹子，用毛线绳弯了一张弓，在细麻秸杆上套上竹箭头，给女儿玩耍。女儿把弓斜挎在肩头，神气得像一个骑士，喜滋滋地练箭去了。这可是我小时酷爱的把戏。
3.
站在竹园边上，望见了对面的高坡。这坡是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分给我家的草山。坡上翠绿葱茏。乡村的空气一尘不染，望得见老远。小时的这一片坡布满松树，多数碗口粗以上，走进去黑压压的，有些怵人。风起的时候，卷起阵阵松涛，好似万马奔腾。黄昏后小孩子绝不敢走进去。大人们常吓唬小孩子，说里面有狼，专叼不听话的孩子。我们也觉着黑暗的松林里一定住着精灵鬼怪，专在夜间出现，幻化成各种魅影，四处游荡。
秋天的连阴雨后，我提着篮子跟在姐姐身后，走进松林采蘑菇。用小竹竿拨开衰草，藏在其间的野生美味俯手可得。松菇、小红菇、草菇和白菇可食用，牛屎菇、彩菇有毒。牛屎菇看着就让人恶心，彩菇的菌盖上却长有漂亮的斑点。有时也捡一捡“地菜皮”，一种连阴雨后潮湿地面上长出的地衣吧。
小学老师总在响晴的秋日带着我们去打松果。裂开的松果在长长竹竿的捣弄下一个个落下来，空中飘下披着薄翼的小松籽，散落在草丛中。我们争先恐后，把干松果往口袋和篮子里装。也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追打嬉闹。老师一改平日的严厉，装做没看见，任由我们放荡。
冬天的时候我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去松林里捡干柴，刨枯根，严寒时用来烤火。马尾松会落下枯黄的松针，哥哥常常在我走在松树下用脚猛踹一下树干，然后跑开，看我的笑话。常青的那种松树，松针更硬些。不知从哪儿飞过的蜜蜂，在松针间留下甜甜的蜜，喜得我们攀折下来，用小舌头舔食。
小时候雪下得很大，一下就是几天。雪到半尺深的时候，哥哥和小伙伴们带着狗去松林里，循着脚印撵兔子。我也跟着凑热闹。这一通跑下来，兔子没追上，倒是把自个儿累趴下了。
4.
院子里热闹起来，打乱了我的思绪。原来是二哥二嫂带着侄儿回来了。二嫂是个直性子，说话高声大语。瞅见了亲侄女，搂过来就亲。女儿挣脱开婶婶的臂弯，蹶着嘴在一旁直嘟囔。倒是小哥哥顺她的意，扯着他一块钓海虾去了。聊了几句后，我和二哥下地拔旱秧，嫂子帮母亲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后，开始张罗午饭。女儿的槐花饭自然是泡了汤。
午饭后我带着两个孩子先挖了叫“鸡爪”的根茎植物，开小黄花，剥开皮后吃着有点甜。然后带他俩到不远的池塘坎采摘“秧梨子”和“大麦泡”。秧梨子长得像樱桃，红的略甜，青的酸涩，味道比樱桃差得远。大麦泡好像是一种带刺野蔷薇的果实，麦黄时成熟，吃起来酸甜可口。而后我卧在青草地上，暇想童年的往事。
小时候夏日的中午最有趣。小孩子不午睡，溜出来捉蜻蜓，钓青虾。那时没有红袍子海虾。玩得起尽时，几个小伙伴跳进塘里洗澡。四周静悄悄的，正午的水塘里活跃着一群大自然的精灵。水里耍了一通后，跳上岸来，不穿衣服，光着腚去捞竹筐，捉住活蹦乱跳的长钳子青虾和小鱼儿扔进小水桶里。小虾们直对我们吹胡子瞪眼睛。我把手伸进水桶里，让那细细钳子给我挠痒痒。塘边的柳树下时尔会出现一个小姑娘，她叫英子，和我们年龄相近，远远地望着我们。她一出现，我们慌忙穿上裤子，常把前后穿错了。要么干脆“扑通”一声跳进水里，冲着她傻笑。英子走到水桶边看着小鱼小虾，也会扯上竹筐来，捉上几只丢进桶里。英子梳着两只小辫，额前一抹刘海，小花裙随风飘动。想到这里，我不禁瞄了一眼塘边的那几株柳树。婆娑依旧，只是不见了柳荫下的女孩。
5.
下午一点半左右，我和哥嫂、父母五人下田插秧，用嫩绿的秧苗装点如镜的水田，播撒下一年的希望。脚踩到软软的田泥里，田水浸过小腿肚，暖暖的，舒心的感觉胜过任何足浴。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开始的感觉，插秧的辛苦我是领教过的。长时间低着头猫着腰，确实让人吃不消。女儿在埂上好奇地看着，侄儿来了劲，吵着要下田。我把草帽扣在小家伙头上，挽起他的裤管，他把白嫩的小脚伸到水里，水没到了他的小膝盖。我扔了两撮秧苗给他，小家伙象样儿插了几株。移行时，他拔出泥泞中的左脚，用力过猛，一个趔趄，幸好右手撑在田里，没有摔倒。嫂子训了他两句，命令他带妹妹玩去了。
多年不插秧，我显得笨手笨脚，赶不上趟了。几行下来，与前面的秧行留下了“老鸭路”。二嫂手脚麻利，很快从后面赶了上来，“啪”的一巴掌拍在我小腿上，高声道：“ 还不下来，让我上前去。爬格子你行，这泥格子就不如我了。”话语中分明含着得意。我知趣地让开道，远远地落在后面。
天黑前收工。爬上田埂，咱来了精神，轻松得像一头卸了磨的驴，迎着西下的夕阳，哼起了小曲儿。二嫂在后面一个尽地骂我是头懒驴，拉磨不行，净是个吃草的料。逗得大家一阵欢笑。
6.
乡下的夜晚听不到汽车喇叭，偶尔有一两声狗叫。浓浓的夜色笼罩四野，夜虫呢喃，一阵阵蛙声时远时近。金银花和栀子花在夜间偷偷开放。我沉浸在遐思中，回味着童年趣事。女儿依偎在我的怀抱，仰头数着点点繁星。习习凉风吹来，我想起了杜牧的诗：银烛秋光冷画屏，轻罗小扇扑流萤。天阶夜色凉如水，坐看牵牛织女星。